6.艺术家
碧海蓝天,阳光明媚到刺眼,何非好像从漫长的梦境中醒来,赤足踩在沙滩上,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他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何非、何非”,声音由远及近,他循声望去,那人穿着白色的衬衣白色的长裤,站在浅水区向他招手。阳光照得眼睛都要睁不开来,他抬手遮光才勉强看清那个人的长相——
“何非。”此刻声音来到近处,他陡然一惊,失重感袭来,仿佛从高处急速坠落,他吓得闭上眼去,零点几秒的时间,他落到实处,心脏乱跳个不停,何非粗重喘着气,才睁开眼来。
原来此刻才真的梦醒,他没有听错,把他叫醒的那个人就是梦里向他招手的那个人——杨修贤。
何非有些反应不过来,懵懂地看着他,杨修贤被他盯得一乐,将端着的咖啡放到桌上,将靠背椅拉近,木质椅脚在地板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声音,何非还晕着,这样的噪音听来让人难受,他想捂住耳朵,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而不远不近好整以暇的杨修贤坐到椅子上观察着他,表情耐人寻味。
擅长布下陷阱的蜘蛛,从来不是主动的那个,他们等候,期盼,像个完美的艺术家,用天罗地网引诱猎物一步步走进自己的陷阱中,而此时的杨修贤,他的眼神就像那守网的蛛,等待猎物自己撞到网中,并不急于拆食入腹,而是带着愉悦的表情,享受着猎物从迷茫到惊恐,最后到绝望的模样。
何非挣了挣,他被捆缚在一个可折叠也可平放床椅一体的椅子上,手脚被绑在两侧,脖子也被皮带扣牢,只有头部勉强能够活动。他仰躺着,要去看杨修贤就只能勉强支起脖子,撑着头梗着一口气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杨修贤抿了一口咖啡,随手将一只背包倒着拎起,抖落掉一地东西,“这难道不是我应该问你的么?”
那些物件零零散散地掉了一地,按理说从何非此刻的角度无法看到,可一听这声响他心一凉,不用看也知道究竟是什么。
看似浪漫的烛光晚餐不过是杨修贤谨慎之下的有意为之,临时把人邀来家中,任凭谁也难提前布局。何非只能趁着杨修贤做饭的档口,假借参观之名,在客厅和卧室安装监控器和窃听器,刚才那些砸在地上的东西,就是何非还来不及派上用场的玩意儿。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何非被杨修贤绑着动弹不得,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但心中敲起鼓来。May所提供资料中的杨修贤,是画家也是教授,但他也有另外一个身份,白天是守法公民,夜里却是干着违法乱纪一本万利营生的家伙,大大方方地交着保护费,竟让人一时拿他没有办法。
很明显,杨修贤是个聪明人,胆大心细,但背景不足,这样一个人同样也没有手段对付何非,除了报警,何非想不到杨修贤会有什么样的方法来对付自己。
厘清现状,初醒时的恐惧扬了大半,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试图与杨修贤谈判。“杨先生,你人也绑了,东西也缴了,事情摊在台面上,我就老实交代了。我不过是别人派来勾引你的棋子,不是能主事的人,把我留下对你来说没有好处,把我交给警方也是多余,不如就把我放了,我对你当知无不言,你觉得呢?”
何非最擅用他那张脸,漂亮的人装无辜做可怜,很容易就将人骗了去。杨修贤本应该和其他红男绿女一样轻信他的话,但不曾想,这人根本不着何非的道。
只见杨修贤优雅起身,表情似笑非笑,站到何非身前,俯身贴近,就这么看着他看了半晌,挑眉轻笑,“你很聪明,可惜用错了地方。”
杨修贤弯了嘴角,做出一副笑着的模样,但眯起的眼睛分明看不出笑意,他呵呵呵地笑出声,“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搞艺术的人多半是疯子么?”何非怔住,顿时慌了,就当他再次试图与杨修贤打商量的时候,杨修贤捏着他的下巴,逼得他不得不半张着嘴,下颌轻轻发颤,“别忘了,何非,我说过,我要你的全部。”
这段时间为了与杨修贤有共同话题,何非没少翻书查资料,名人轶事都看了不少,尤其是梵高,一半天才一半疯子,兴之所至最为要命。他与杨修贤正式搭上话就是因为他那件打了折的破T恤,也才让他这样的人知道梵高的星空究竟是什么。何非惴惴不安,他惶恐地望向杨修贤,杨修贤仍是一副虚假的微笑模样。
在他还没来得及求饶的时候,杨修贤按住他的额头,把他整个人嵌进椅子里,“你这样聪明的人,一步错步步错,聪明又有什么用呢?”咔哒一声,冰凉的铁质咬具控制住何非的下颚,就像一个固定的口撑,迫使他张开嘴,却无法动弹。
直到这个时候,何非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被锁在什么床椅上,而是精神病院使用的两用束缚床,钢制结构与地面固定,他根本动弹不得,说不出话,只能睁大眼惊恐无比地看着杨修贤,拼命挣扎,试图让束缚带松解。
“没用的,越挣扎它箍得越紧。何非,你是个骗子,还是个赌徒,你戒不了赌,这世上没有人能真的戒断它,只会在一次又有一次地痛心疾首之后,走向万丈深渊。但你现在收手,一切还来得及,我可以帮你,戒掉它。你的精神很不稳定,何非。”杨修贤亲昵地捧着他的脸,“你知道吗,大脑是一种神秘的东西,你所感知的一切都是它赋予你的,它可以塑造天神,可以创造奇迹,也可以毁灭一个人……只要轻微地改动,切断某些联系,它就能帮助你把那些曾经带给你快乐欢愉功能区屏蔽。何非相信我——”
何非的下颚被固定住,为了防止他咬舌,宽大的压板撑开他的嘴,唾液无法抑制地下淌,他惊恐地看着杨修贤,不住地颤抖,眼神里满是惶恐无助,他卑微地望着杨修贤,用自己所能做出的最大幅度的动作摇头以示拒绝。
杨修贤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把理发器来推到启动档。
嗡嗡声靠近,何非头皮发麻,瞪大眼睛看着杨修贤,他拒绝,但没用,不带防护档位的理发器,贴紧头皮的感觉是冰凉的锋利的。此时的恐惧达到巅峰,成片掉落的头发带来久违的耻辱感,何非想骂,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再也没有比此时还要令人觉得无助。
疯子——
这悲愤绝望的一切都化成眼角的一滴泪。
比起何非的歇斯底里,杨修贤只是淡淡地,面带笑容地问他,“你听说过额前叶摘除手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