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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灯关了?”昌东问。
刚摔着狗腚,心情不佳,半是摔的,另一半是被戳破心思,恼的。总之情绪复杂,具现化成恼火的形态,从昌东身上爬起来,同手同脚地爬上床被子一拉,翻过面去。他没睡,嘟嘟囔囔着,就是不乐意搭理人。
昌东也觉得自己贱嗖嗖的,当初花无谢捧着一颗心哄他爱他,可他呢?打着爱他护他的旗号,自以为是地安排花无谢该怎么藏拙,诸事都不与他商量,还对花无谢撒了谎,哪怕是花无谢将死,也没来得及告诉他事实。时至今日,昌东再去看那段过往,甚至觉得当时的裴文德或许爱他自己胜过花无谢。所以他现在轴劲上头,犯起贱来,吴邪越凶,他越开心。
大概是要睡了。昌东把灯关上,被扔出的被子枕头懒得去捡,把门带上枕着手臂席地躺下,没一会儿又翻了个身,侧躺着,撑着脑袋看床上那个圆滚滚的后脑勺。吴邪根本睡不着,他就是心软,上赶着受虐的是昌东,他反倒难受起来,刚才气势汹汹地把人铺盖卷走扔了,现在开始担心是地上凉还是地太硬,加上昌东死死盯着的视线太难忽略,吴邪咬牙切齿,“你上来睡!”
昌东被吴邪凶叽叽吼得一怔,坐起身盯着卷成一团的吴邪,很快反应过来不由得笑开,再看他那睡出乱发的后脑勺,就更像炸毛小狗了,可爱得紧。这些年多大苦也都吃了,多大罪也受了,什么荒郊野岭没睡过,他不是那么娇气的人,能这么看着就挺好,至于别的什么,还不如吴邪好好休息来得重要,于是他果断拒绝了,“不了,我担心脖子以下的收费标准太高,我承受不了。”
吴邪叫他噎个正着,瘪嘴翻身面壁,再也不说话,谁搭理昌东谁就是小狗。
药中助眠成分的剂量增加了,吴邪吃过药之后更容易觉得疲惫。早前他不太习惯自个儿屋里有别人一块睡,但不知道是药效起了作用还是对昌东习惯性依赖,这会儿扛不住呼呼大睡过去。
给关上灯,吴邪叫他来上来,昌东说只谈脖子以上的恋爱,同床共枕就是另外的价格,吴邪被噎个正着,翻进面朝着墙不说话。吃过药后容易感到疲惫,哪怕是屋里挤进一个昌东,吴邪神经紧绷也扛不住药性呼呼睡过去。昌东担心惊扰吴邪,就这么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闭着眼听着吴邪入眠的呼吸声,好像只有那样,他纷乱如麻的思绪才能勉强平静。
对于吴邪,昌东又撒谎了,这个谎他不得不说,是关于他与吴二白对话的那件事。
吴邪的二叔吴二白是个十足的生意人,精明的很,当初他突然找上门,一方面是吴邪患病的原因,另一方面是收到了吴邪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男子的风声,否则按照吴二白的性子,绝不会做出急哄哄找来吴山居的事,而吴二白那么轻易放昌东在吴邪身边,也不单单是为了生意。
昌东把所有事都与吴二白和盘托出了,倒不是什么用真诚感化强拆姻缘的封建大家长,单纯只是他需要一个外援,一个不会说漏嘴的外援。裴文德不过是借了妖丹苟活的凡人,他不敢保证剖心之后还有能力把妖丹送进吴邪的身体里,只能求助他人。
他身边没有值得相信的人,最坏的打算就让胖子张起灵从旁协助,但这俩与吴邪太熟了,保不齐哪天就瞒不住,但吴二白绝不会,他是彻头彻尾的利己的商人,只要他愿意,事成之后一定会将“昌东”的痕迹完完全全从让这个世界上抹除,而吴邪压根不会往自己二叔身上想。
昌东正在思索怎么将这个局布得再无懈可击些,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儿吴邪似乎睡得不太踏实,发出难耐的声响,昌东警觉地坐起身,屋里的遮光帘效果不太好,漏进屋里的光隐约将床上的鼓包照出轮廓。拜半妖的能力所赐,昌东的夜视能力足够他看清吴邪现在的情况,此时的吴邪像一团裹进壳子里的寄居蟹,抱着被子发抖,终究还是没忍住,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昌东连忙起身开灯查看,只见吴邪咬着被子的一角,剧烈咳嗽的人脸涨得通红,咳得呼吸不畅,昌东连忙为他拍背顺气。吴邪松开被子,抱住昌东的手臂,一边咳,一边勉强挤出一个“水”字。昌东先把他扶正靠墙坐起免得被呛着,这才去取来桌上的保温壶倒出小半杯水,边走边晃,好让水不至于太烫。
他托着正在匀气的吴邪靠进自己怀里,正要把水喂到他嘴边,吴邪死死捂着嘴又不肯松开,昌东怕他把自己捂坏了连忙去掰他的手,吴邪的胸腔发出一声不太正常的咕噜声,紧接着艳红的血从指缝里滴滴答答落了下来。吴邪吞咽不回去的血呛得他又咳了起来,趴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呕血,在地上汇成一滩,昌东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缓解不适。
吴邪咳了很久,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昌东帮他顺气的手被吴邪抓了下来,这个时候的吴邪没有太大的力气,攥着他的手却紧得叫昌东无端作疼,连带着他被妖丹攀附得千疮百孔的心脏都疼了起来。
倒来的水全撒在床上了,吴邪看了他一眼,昌东连忙再去倒,强装镇定的背影和隐隐发抖的手,逗得吴邪忍不住笑了,原来那个好像无所不能的昌东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样子,原来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叫做花无谢的人,所以才会连他的下一世、下下世……都爱得这样死心塌地。
吴邪接过昌东吹了又吹的水,温热的水润过嗓子,把血的腥气也压下去些,吴邪有气无力地埋怨,“床都湿了。”
昌东边把被子收拾起来,“我给你换一床去……”话还没说完,就被吴邪按住手。“不用换了,吴山居不就是屋子多,”吴邪两只手电筒一样的发光小狗眼眨巴眨巴,“反正你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睡你屋呗,顺便发展一下盖棉被纯聊天的感情,不收费哦。”
胖子说得对,吴邪这种小作精,也就昌东能惯着。
昌东的屋是客房,屋子不大,塞进一张床就没啥空地,好在床不小,两个人躺上去绰绰有余。大概是折腾过一阵了,后半夜也不怎么难受,吴邪在昌东的床上睡得张牙舞爪,一会儿一个巴掌一会儿一个泰山压顶,昌东怕他睡不好,才想起身把床都让给他,结果吴邪一个翻身把昌东当成抱枕不肯撒手,单身差点满两千年的昌东小朋友立刻僵硬成一根躺平的柱子,动也不敢动,生怕走火出大事,就这么生捱了一晚。
亏也不是白吃的,一早起来昌东就在胖子边上拱火,说吴邪是怕半夜咳嗽叫别人知道,才把锅甩给胖子,怪人家打呼太响,以至于这天中午,吴邪的汤是满锅罗汉果百合炖排骨。
所有人都在故作轻松,连吴邪也是,但哪怕他伪装掩饰,也遮掩不住他每况愈下的身体状况。现在吴邪的身体禁不起远距离的出行,被他拖拖拉拉故意延迟的北京检查彻底去不了,而本市的医院复查也不肯去,直接把摆烂放在台面上。
医生早先给出的报告只是参考,昌东担心吴邪根本撑不到预估的那一天,他想,是不是该将计划提前起来,于是趁着独自外出的空档,联系上了吴二白——计划提前。
昌东已经设想妥当了,他需要吴二白安排人手将胖子和张起灵引诱离开,或者借机将吴邪转移出来,还需要借一台手术设备好将他的心脏完整地剖出,将附于他心脏寄生千年的妖丹剥离,再送进吴邪的身体里。这一世的吴邪用凡人的躯体接受属于妖的内丹,或许连接重建时会遭受一番折磨,但它本就属于花无谢、属于吴邪,它能疗愈他的病痛,再次重生。
至于昌东自己?无论失去心脏或是失去千百年作为生命倚仗的妖丹,昌东都会立即死去,他需要吴二白将自己处理干净,之后的事吴二白自去解释,是离开还是消失,或是已经不是他需要费心的事了。
昌东没有和吴邪告别的打算,花无谢死后,裴文德辗转几生的缘分都是他偷来的,他应该心满意足毫无怨怼,他死后不会盘桓于人世,是轮回里托生还是城隍跟前赎罪,都很难受。但他们大概是再也没有缘分,哪怕他还能转生为人,也只有对面相逢不相识,从此一别是路人。
距离实施计划的日子不到几天,昌东身上看不出异样,他待吴邪还如往常那样,纵容且溺爱,胖子有时也说昌东养吴邪,就像养了个儿子,昌东只是笑,吴邪却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逗他,喊了一声,“爸爸。”
有天吴邪网购的一对戒指到了,白金的素圈,嵌着一小颗碎钻,塞给昌东的时候还要装出一副“我随便买的你随便带”的样子,但心里分明不是那样,所以望着昌东,一秃噜全说出来了,眼神里还有些小期待,“我现在没什么钱,以后可能也换不了更好的,你将就带带呗……千万别,忘了我。”
可昌东不肯接,吴邪有些错愕,直到昌东将手摊在他跟前时,吴邪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握着昌东的手,将不甚贵重的婚戒套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我从来不将就,你给的就是最好的。”昌东轻轻地将人抱了抱,“我可以认为,这算是求婚吗?”吴邪不吭声,只在昌东怀里点了点头,“那我答应了。”昌东笑着说。
对于吴邪来说,他的生命还有十五天才走到尽头,但对于昌东来说,他们最后能够相处的时间只剩下三天,这一切本该顺利按照昌东的剧本进行。
可是手术这天,本应该从他枕边醒来的人,突然消失不见了。
(谈恋爱主打一个你死我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