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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夷死为微,微死无形”,这话其实也不尽然。
人若善始善终,死后登极乐,或早早托生,不会徘徊于人间受苦;若是心有愤懑,神也会灭堕为魔;心有怨恨,死后也会变作鬼。心有执念,人佛化鬼魔,这是碍,碍需除去,除去碍就是归为虚无,可这并不容易。
因此,佛道两家若将除碍,要么行度化,要么行封印,总之少闻消散,都是因为彻底使之归化无形并不简单。
但如果能找到死者的尸骨,用上仙家的符承尸骨的粉,以度化者的血浸之,最后用火焚烧,就能彻彻底底将徘徊千年的怨鬼送走。
吴邪留了个心眼,他捡来的老虎木雕上残留老鬼一缕魂,以木为体承之以魂,它担心横生枝节,为防万一,吴邪将木雕也一并扔进火中。如此大动干戈地绕了个圈子做局还佯装立契,事实上不过是为了彻彻底底将老鬼送入虚无。
这老鬼不会不知道世间有这么一个法子除掉恶鬼,吴邪只是赌它眼高于顶诸事不能料尽。三叔留下的笔记本里恰好就有这么一张符纸,巧的是吴邪吃过麒麟竭,勉勉强强算得上能驱毒怪的度化人。
但可惜吴邪千算万算,错漏一步。
他着实没想到这世上怎么会有鬼魂被符火焚尽尸身,又将留于世上的最后一个承魂之物毁了还能生龙活虎。符火灼身的痛令老鬼发出尖利凄鸣,也更激怒了它。吴邪毫无思绪心乱如麻的档口,只听老鬼尖啸一声,抬眼看去见它竟又生出了左膀右臂,枯瘦焦黑的指尖长出利爪扑向自己。
吴邪闪避不及,被死死扣住,那老鬼疯疯癫癫,尖利呼啸,紧紧掐住他的脖子不肯松开。吴邪费尽全力青筋暴起也没能掰开一丝缝隙,他用力反扣住老鬼的双臂不松,最后的博弈就是给昌东留下更多、哪怕只是多出一分、一秒的时间。
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在濒死瞬间涌进脑子里,吴邪痛苦地闭上眼睛,剖心幻痛超过了现在身体所遭受的疼痛,他好像与那时的花无谢重合在了一起,又好像能够跳出当时的肉身禁锢,以第三人视角俯视着当时的花无谢和裴文德。
原来那个时候的裴文德,以及那段时光之后的裴文德,过的并不好。他所受的痛苦从不比花无谢少,每日每夜都在经受妖丹蚀心的痛,日复一日带着这般折磨在无数次轮回漫无目的地寻找那个叫做花无谢的人。
吴邪扬起嘴角,无声说了一句“昌东,继续活下去……”临死前的一束天光破墙而入!在极暗的地方,忽然有一道光落在吴邪脸上,他非但没有感到刺眼,甚至觉得温暖柔和,这是人嘎掉见天光了?
直到锁住喉咙的力道消失,他才反应过来,迷蒙睁开眼,只见老鬼双臂遮面浑身冒着烟,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哆嗦个不停,此时的它被陡然照射进来的日光驱逐到阴影处,而吴邪恰好就站在光柱投射的位置,让它无法近身。
老鬼畏光的事吴邪并不知道,但不代表没人知道。吴邪下意识地望向昌东方才倒下的位置,只见他摇摇晃晃地站立着,手上拿着刀,指引他们进入诡城的那张绘制了地图的羊皮卷被从中间破开,落到地上。撕毁的痕迹对应着主阁墙体的裂纹,光正是从这道裂痕中穿入殿中,灼伤了怒火中烧的恶鬼。
昌东朝前迈了一步,他大腿挨了一刀,脚步不稳摇摇晃晃,吴邪忙要向他跑去,被昌东喝住,他气力不足,但看上去不算太糟糕,大概是体内的妖丹起了作用,只是伤得太重,还需要一点时间恢复,“站在光里别动,我去找你。”
每一步都带着血印子,吴邪握着拳,仿佛昌东的每一步都带着刀踩在他心尖。一时竟忘了提防老鬼。这一次老鬼的目标不是吴邪,它受了伤,再也不能瞬移,呼啸一声扑向昌东,吴邪反应瞬速,跟着猛扑向它,将实体不稳的老鬼撞向地面,却被它抓个正着。
昌东忙要去救,拖着一身伤根本快不了,此时的吴邪就被老鬼按倒在地,沦为鱼肉。生人气能养魂,自投罗网的吴邪简直就是送上门来的滋养品,它贪婪地吸收着吴邪的魂气,吴邪被蚀得混沌起来,昌东大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的意识好似也短暂清明起来,趁其不变提膝将它踹了出去,又一个猛扑将它推进光照之处。
老鬼被光刺伤,它要逃吴邪哪里肯,锁住老鬼喉咙牢牢将它困在光柱正中。“图毁了,城也要灭了,你再不逃,就要被封死在这里,永生永世不得超生!”老鬼曝露在日光中,很快就变得衰弱起来,它还在负隅顽抗,几次想要趁机脱逃,吴邪只当它在危言耸听,哪里肯松手。
猛地地面剧烈晃动起来,甚至能够听见地腔鸣声,吴邪一怔,察觉到老鬼伺机脱逃,一拧身跪在它喉咙上,彻底将它牢牢摁住,他望向昌东,笑了笑,“你个瘸子还是先出去,我一会儿就能追上你!”
吴邪这张嘴,哄人的时候十句有八句是瞎话。昌东愣了愣,不听他胡说,一步一晃慢慢向他走过来,“我不会再放手了。”
老鬼在强光中慢慢化为烟尘,仿佛从未来过。天摇地动得更狠了,地面塌陷、墙体脱落,昌东擦掉嘴角的血迹俯身将吴邪完完全全地圈进自己怀里,“来不及了。”
“嗯。”吴邪点了点头。
“哐——”横梁崩了下来,狠狠砸向地面,烟尘滚滚,最终隐入一片强光中……
……
“……”倒吸一口凉气,吴邪腾地坐起身,浑身酸痛,骂了一句又倒回床上。把陪夜的胖子吓得够呛,一头从陪护床上扎下来,都顾不上起身,连滚带爬窜到吴邪床边,“小天真,小天真”地喊他。
“叫魂呐。”吴邪动了动脖子,真疼。
“睡了三天三夜,还搁这儿撒起床气呐。得,我也不和病患置气,你老实和我说,你这肺究竟怎么回事,医生都说了,你得好好修养……”胖子话多又密还没个重点,吴邪刚醒,脑子空荡荡一片,被啰嗦得头疼。
他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他究竟为什么进的医院,他的肺病么?
吴邪撩起病号服,除了吊瓶的针眼之外,浑身上下没一点伤,扶着脑子想了又想,短暂失去的记忆一股脑涌了回来,胀得心跟着抽痛起来,他看了一圈四周,这病房,四人间,除了最里边那床空着,自个儿左右不是老头就是老太,患者和家属都睡死过去,没人搭理他俩。
吴邪有种不详的预感。他看向胖子,胖子身上穿着的是粉色的草莓熊T恤和泰国大象灯笼裤,这明显不是出远门的打扮。他声音微颤,问道,“昌东呢?”
胖子正倒了杯水,撅着嘴给他吹凉,听吴邪问他,皱着眉头回他,“什么昌东?你睡迷糊了吧。”